追凶者的姿态
李桂英一家的20年惩凶路
2018年1月30日,是李桂英的丈夫齐元德的忌日。20年前,他死于肇事者的短剑和木棒之下,而置他于死地的五人则悉数逃亡。自此,李桂英踏上了追凶之路并用17年时光协同公安机关将凶手全部缉拿归案。
和那些在遭遇意外后一心讨说法而荒废了生活和前程的当事人不同,李桂英不仅成功追到了凶手,而且孝老奉亲、把五个子女全部培养成才、自家的产业也未荒废。
李桂英这20年,“站”成一个值得描绘的当事人的姿态。
漫漫17年,“民间福尔摩斯”的追凶路
“民间福尔摩斯”和“维权导师”,是外界贴在为夫追凶17年的农妇李桂英身上的标签。但在李桂英的几个孩子看来,母亲本可以过上小鸟依人、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案发后她这20年来的“彪悍”,是情势所迫使然。
从案发到凶手落网
和许多宗族传承的村落相似,河南省项城市南顿镇齐坡村也存在百户同姓的现象。世代居住在这里的齐姓人家,往上追溯几辈往往沾亲带故。
李桂英的丈夫、遇害者齐元德家中代代单传。而肇事者齐金山、齐学山和齐保山是三兄弟,他们与挨门挨户的齐海营和齐扩军的关系也不一般。仰仗着弟兄众多,齐金山和齐海营等五人常在村里蛮横霸道,声名狼藉。
农妇李桂英本该循着一条平稳的路径前行,命运却把她推上了坎坷之路。时间倒溯至1998年1月30日晚,因被怀疑举报同村村民齐学山违反计生政策超生,积怨已久的几句口角引燃导火索后,一场以少敌多的惨烈械斗发生。从娘家串亲回来的李桂英及丈夫齐元德在家门口被齐学山伙同随后被喊来的齐金山、齐保山、齐扩军、齐海营五人以短剑、木棍等凶器殴打伤害。
李桂英事后回忆说:“当时血液流淌到我皮鞋里,鞋子里那种咕嘟咕嘟的血流声我现在还记得。”经法医鉴定,李桂英腿部受轻伤,奋力保护妻子的齐元德则因失血性休克死亡。
事发后,经个别关系亲近的村民暗中包庇,齐学山等五人相继外逃。身体稍稍恢复了的李桂英申诉至当地公安机关,却被告知缺乏证据与线索,不予立案调查。在这种情况下,李桂英踏上了长达17年的漫漫追凶路,期间足迹遍布新疆、云南、山东等十余省。
“民间福尔摩斯”名不虚传
肯动脑筋的李桂英明白,单靠一个人追凶势单力薄,要做成这件事就必须得发动村民找线索。于是,她带着膝下的五个孩子一家一户地登门拜访请求帮忙。终于在1998年9月,有好心的村民把齐学山和齐宝山在北京与山西打工的大致行迹告诉了李桂英。
得此信息,一颗心始终被“追凶”二字揪着的李桂英迅速通报给项城警方后,便前去踩点打前锋,好让警方逮捕两人时一扑一个准。可寻找齐金山、齐扩军、齐好记(即齐海营,后改名)这三个凶手就着实让人犯了难,“中国这么大,没了线索上哪儿找啊?”为此,她跑遍了海南、云南、青岛、桂林、贵州、山西等任何凶手们可能出没的地方,遍寻无果。当追凶进入了攻坚阶段,李桂英一家的心情也复归沉重。
很快,一个转机到来。2011年,服刑满13年的齐保山出狱不久就在村里盖起了房子。这引起了李桂英的注意。她推测,盖房的经费很可能是由齐保山在外潜逃中的哥哥齐金山打工赚钱供给的。联想起自学到的信息侦查后,李桂英心生一计。
李桂英的计策是,送礼物、托人情,想办法搞到齐学山、齐保山两人几个月来的通话记录。拿到那份通话记录后,她便对着长长的记录单,一点一点分析与核对,电话在哪儿拨出的、同谁的通话时长最长、次数最频繁、哪个电话最可疑,多方交叉印证后,她基本锁定了齐金山在新疆的地理位置。追凶难题经由此势如破竹。很快,齐阔军和齐好记也被相继抓获。
“追凶”成了李桂英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而她的家里也随处可见17年来的追凶符号。
站在堂屋里,身材略显臃肿的李桂英踮脚指着沙发上方一张标注满记号的中国地图向记者解释说,“我去了哪个省,就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画个框框。这些年来,已经记不清到底走过了多少辛酸路,经过了多少挫折坎坷,这张特殊的地图就权当做纪念吧。”
于这个硬气的妇女来说,追凶过程中,李桂英吃过最多苦、遭过最大罪的地方是新疆。为验证线索,她前后共奔赴新疆三次,境况最糟糕时甫下火车钱包便被偷,走投无路又雪恨重任在身的她一度靠拾瓶子、捡垃圾、露宿天桥下咬牙挨过难关。
与寻常农妇大不一样,李桂英在接受采访时往往能侃侃而谈且条理清晰。提到自己寻找线索、侦查凶手时付出的艰辛,李桂英说自己的委屈就是“十马车也拉不完”。大儿子周周(化名)透露,母亲李桂英是个十足的镜头控,平时看起来足够乐观坚强,但个中心酸不知向谁倾诉。“我知道她心里闷,也只能对着媒体诉衷肠,同时也是期望能通过她自己的遭遇唤醒更多人。” 周周告诉记者。
2015年,李桂英追凶一事经地方电视台曝光后,此案引起了舆论关注。在案发17年之后的的2015年底,在李桂英的全力配合之下,公安机关将涉案的五名犯罪嫌疑人全部缉拿归案。
落网后,涉案凶手分别被判有期徒刑15年与死缓等刑期。2017年7月14日,河南省周口中院在项城法院开庭审理了最后落网的两名被告人齐扩军、齐好记故意杀人一案并择日宣判。
(图摄于2017年7月14日项城市人民法院门前.从左至右:大儿子周周、代理律师裴文魁、当事人李桂英及代理律师付建)
即使距离事发已近20年时间,在法庭的案情陈述环节,李桂英依然难抑悲愤。在原告席上,她不时垂下头来擦拭眼角。随着庭审程序的推进,双方辩论最激烈的一幕发生,齐好记否认自己有杀人的主观动机,称作案工具木棍也只是在路上顺道捡来的。听闻此言,李桂英当即情绪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对法官控诉道:“证据充分,齐扩军、齐海营不但不认罪还捏造事实,俩人一定要有人判死刑,才对得起我丈夫,我和我孩子17年受的苦!”
在死刑存废被广泛讨论的今天,对于李桂英的执念,网络上一直有人不赞同。
李桂英的二儿子项项(化名)向记者提起一个细节:“你知道什么叫‘失血性休克’吗?事发时,我们住在村里,距镇医院远,能用来救援的工具就只有农用大篷车。送医路上,我爸的血狂涌不止,我们只能眼看着他失血而死。20年过去了,凶手没对我们家赔偿过一分钱,还在法庭上信口雌黄,他们家人也从没表达过任何歉意,有时碰见还辱骂我们。这些每逢想起来都觉得难受,说宽容谈何容易!”
母子六人,在追凶中奋发
出事时,李桂英的二儿子项项只有12岁,在目睹了奄奄一息的父亲被紧急送往医院后,他回到家看见自己的三弟正跪在堂屋里的几尊神像前,祈求神灵护佑爸爸平安度过这一劫。他说,这一幕后来成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印记。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守护好老人和孩子,同样是李桂英的心愿。
齐元德家几代单传,李桂英认为丈夫是为保护自己而死,因而抚养好孩子同时供他们都上了大学才算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孩子们说,几十年里李桂英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你们都要争口气,好好读书、工作,我没了丈夫,你们没了爸,但咱不能活得比别人差。”
悲情,并非他们的全部
如今的李桂英和她的五个儿女,看起来都是乐观平和的样子,和寻常人家没什么两样。但酒过三巡后项项坦言,父亲去世那天是大年初三,1998年往后的每次春节,全家都会不自觉地沉浸在悲伤中,但彼此之间也决不会表达太多。“说出来,他们也伤心该怎么办?”项项说。
对李桂英一家来说,悲情并非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生长在一个饱经磨难的家庭里,五个兄妹则成了一个默默前进的共同体,他们常常对李桂英报喜不报忧。大哥多年前便顺利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妹妹们则在学校里省吃俭用,勤奋苦读,每年总能把全额奖学金拿回家。
在家庭变故及母亲常年汲汲于以法律求得正义的影响下,兄妹几个都成功考进了政府机关或当了教师,且在工作中表现出色,这是让李桂英颇感骄傲的事。不过,李桂英一家偶尔也能听到村里风言风语,说这准是齐元德家祖坟比较旺的缘故。大儿子周周苦笑着叹了口气说:“看到别人取得一点成绩,(他们)就会给你推断为外部因素,唯独看不到你个人的努力。”
在熟悉李桂英一家的人看来,周周是妈妈的“小棉袄”。从重点大学毕业后,他放弃了在一线城市更有前途的工作机会,选择留在项城守在妈妈身边。现在的他已经是市政府的一名骨干了,同媒体打惯了交道的他在得知记者来访的消息后也会细心地提供出行路线规划与住宿建议。
在被媒体广泛报道前,身边大多数朋友对周周的情况一无所知。回忆起父亲刚去世那几年,年龄不大的他很是避讳别人知道自己家的事。“冤屈不能伸张,凶手尚未得到应有惩治,自卑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自己,但又生怕别人同情可怜,只有通过勤奋学习来建立自信。”周周如是描述自己的态度和感受。
让周周最感委屈的事情之一,是被同村顽劣的孩子欺负。每当此时,性格要强的李桂英便愤怒地跑去同那户人家大吵一架。他自我安慰,“我虽然没了爸爸,但这样不也挺好的?”
由于常年奔波在各地追凶,即便李桂英时常提醒自己要把五个子女照顾好,她也有不被年幼的孩子们理解和支持的时候。有时,她一出门就是几个月,被分散寄养在亲戚家的孩子们甚至以为她再也不要这个家了。
做酱,铆钉厂后的事业
人到难处时,重担就生生勒在肩上。寻找凶手、照顾孩子、伺候老人和种地,一项也少不了。在追凶的十几年中,李桂英和齐元德生前经营的铆钉厂勉强成了一家人生存的经费来源。
在项城市,南顿镇的农机配件生产加工成为特色产业,近千个生产厂家聚集形成区域化生产之势。农用车配件近20个品种,产品销往全国,其中离合器、方向机、制动器等在全国市场份额几近占三分之一。
齐元德的铆钉厂进入市场较早,生意最好时能雇上二十多个工人帮忙,利润可观。几年生意下来,齐元德一家便率先盖起了二层小楼,在村里条件数一数二——据说这也是被村霸齐学山们眼红的地方之一。后来,李桂英一听到有关凶手的线索就二话不说跑出去追凶,甚至叫上儿子或亲戚。每回外出短则十天八天,长则两三个月,生意不得不时断时续。
不得已,二儿子项项16岁起就摸索着学会了修汽车配件和电镀,作为铆钉厂主力,承担起苦力活。读书的大哥和几个弟弟、妹妹也跟着传起接力棒,大的上学了,小的就来干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大和老二兄弟俩胳膊异常粗壮,他们回忆起上学时和男同学比赛扳手腕,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兴奋和骄傲,“就从没输过,都是(干活)练出来的”。
(图为李桂英家门前的牌匾)
值得一提的,还有李桂英的新事业——做酱。
李桂英以婆婆传授的手法炮制豆腐乳、芝麻酱、辣酱,为节省伙食费在外出
追凶时常带着,不料吃过的人都交口称赞。为此,有人建议她等凶手都落网后干脆以此为生意。2016年5月,李桂英注册了食品有限公司,几个孩子们还在淘宝上为她开设了“李桂英放心食品”的网店。“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让他们都入股。那些过来向我求助的,也给他们塞上几瓶当人情。”事实是,李桂英在新疆流落街头的那段艰难日子里,正是吃豆腐乳就白馍馍解决了她的大问题。
法律,成了他们的日常
在孩子们看来,当过老师和妇女主任的李桂英很爱学习,她买来一本又一本法学专业书籍,从侦查学啃到法律法条。庭审前后,结合案情的“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等法理区分,总能在李桂英及他的孩子们口中条分缕析。“久病成医了”,周周说。
现年60岁的李桂英,微信微博等新媒体用得也相当顺手,在李桂英的朋友圈里,时常能看到她转发法治类新闻信息并配上“附条件逮捕”“疑罪从无”等法学字眼的老道评论。
耳濡目染李桂英多年来自学法律的所悟所得,她的几个孩子在工作中也都争取往法律方面努力。如今,加上儿媳、女婿,李桂英的十个孩子中产生了四名警察、两名教师,还有其他几个驻扎在政府行政岗位。
李桂英说,“自己在经年累月的求助过程中,不怎么受办事人员的待见,你们考上警察了就得好好答复人家(求助者),可不能干不作为、乱作为的事儿。既然学法、懂法,那用法、执法时就必须得严格要求自己。”
大儿子说,弟弟妹妹们现在都工作稳定了,在一家人的努力下生活比之前幸福了太多。下一步五个子女要更好地孝顺受苦多年的母亲,“准备带老妈出去散散心,把之前的不开心排解掉,让她从17年的阴影中走出去。”
案子正在进行中,生活也要继续,亲戚们时不时会劝说失去丈夫多年的李桂英再找个人结伴过日子。李桂英的二儿子说,“那些年她和我爸感情特别好,就好比是栓宝跟银环(系河南豫剧《朝阳沟》人物),关于改嫁,她年轻时都不会想,现在就更不用说了。”不忍心看李桂英孤单,儿女们常劝说母亲住到自己家里享几天安心福,但上了点年纪的李桂英觉得在老家带孙子更有乐趣。
有网友说,李桂英的传奇经历,若能拍成一部电影,应该非常震撼人心……实际上,据周周透露,这两年确实陆续有导演联系他们,想好好拍成一部电影,“可是罪犯一天不得到合理宣判,我妈就不会想这事儿”。
“活就活他个船撵浪,活就活他个龙摆尾,活就活他个云升霞呀,活就活他个地增辉,活他个拼命三郎才有滋味”,孩子们带着李桂英外出时的小轿车里经常循环播放着一首毛阿敏的 《不白活一回》。坐在驾驶座位上的大儿子回过头来平静地笑着说,“我妈喜欢这首老歌,这歌词就是我妈的精神写照。”
对于李桂英来说,现在的生活大概是最好的样子了。
过去,李桂英常把两句话挂在嘴边来激励孩子,“公检法的干部成群结队,没我们的一个;外面的大楼一栋一栋,没我们的一套”。慢慢地,李桂英的孩子们都帮她实现愿望了。她感觉到老天爷给予她的命运正在发生改变,孩子们事业、生活的步步高升,成了她最满足的事。
“来访登记册”的台前幕后
“没想到命里会遭这么大灾”的李桂英,对仇家有满腔的仇恨,对身边人却传递着正能量。自从被媒体广泛报道后,李桂英声名远扬,来自全国各地的求助者辗转打听后踏入她的家门讨教维权经验。
起初,李桂英现身说法,通过讲述自己总结出的一套追凶方法和自学到的法律知识指点求助者;遇有棘手的难题时,她就找来代理律师裴文魁和付建商量或帮忙联系媒体反映诉求;而对于那些律师认为没有代理价值的案件,李桂英就尽量劝当事人息诉罢访,“免得给公家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囿于当事人李桂英的拜托,从2006年起就接手齐元德案件的律师裴文魁及后来参与辩护的付建律师有时也被心急火燎的来访人缠得“觉都睡不了”,多年下来做过的免费咨询已不计其数。
后来碍于来访者实在太多,李桂英干脆照葫芦画瓢依着信访局样式印制、装订出一摞册子——来访登记册,来访者的基本信息和案情描述在上面都能得到详细记录,也方便了保存和复盘。
关于“来访登记册”,一件细思有趣的事被李桂英一家津津乐道。2015年,某媒体曾在一篇报道中图片呈现了李桂英家的“来访登记册”。被无心拍摄到的登记册扉页上,淮阳县一名求助者的案情描述及个人联系方式记录在内。新闻一经发出,这个不扎眼的细节很快被淮阳当地公安机关工作人员看到,公安局立即通过电话联系到当事人,耗时不多原本状告无门的一桩纠纷很快得到了解决。“不得不感叹媒体的强大啊”,李桂英的大儿子周周说。
善于学习新事物的李桂英还与几名长期帮助自己的律师联合开设了“李桂英公益法律服务网”,以期尽可能多地帮助那些在诉讼路上、心酸路上的人少走弯路。凭借着近几年李桂英不小的名气,网站访问量最多时,一天能达到将近5000人。
通过与公检法多年打交道积累下的经验,李桂英也有了一套自己的诉讼观念。在她看来,“上访得信法,没有证据死缠烂打,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通过之前长年累月的自学法律,李桂英也着实解决了一些小案件。关于例子,她信手拈来,“淮阳四通镇有两口子一个官司打了7年,起因是买到假农药要求卖家赔偿退钱,结果反被打成了轻伤。我看案情比较明了,就给他们细致指导诉讼技巧,结果两口子在前年终于讨回了个公道。”
一位因妻子提出离婚而气不过、打算来个鱼死网破的丈夫,经李桂英苦苦劝慰和开解,终于想开而避免了一起悲剧的发生。聊起这些,坐在沙发上本来略带倦意的李桂英很快恢复了神采,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每帮到一个人,我就非常开心,一个人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我们不要给社会添麻烦、造困难。”李桂英真诚地说。
粗略计算,李桂英家一年来接待的来访者高达2000人次。最密集时,一天能接待二十来人。李桂英的二儿子戏谑地总结,“我家成了三个场所,一个叫信访部门、一个叫法律事务所、还有一个是心理咨询室。”求助者们纷至沓来,热心的当地律师们也紧跟而上。经常在李桂英家为求助者们解疑答惑的律师就有六七个。
(图为聚集在李桂英家里的法律咨询者与律师)
2017年7月14日庭审前夕,两名来自浙江温岭和河南商丘的中年妇女闻讯前往周口李桂英家求助并旁听法庭对齐扩军与齐好记的审判。细问之下,来自温岭的张姓大姐是为了几千块钱的赔偿费在公权力部门不被响应而耿耿于怀。她说,“我们千里迢迢坐火车、到项城住旅馆。要是单为赔偿费是不划算的,我们想要的不是私底下的调解,而是一份心中的公平公正。” 而这,不过是众多求助者中的一个小缩影。外人看来她们是“执拗”的,李桂英一家在劝慰她们罢访的同时也表示理解。
对上访难有过深切体会的李桂英常常不忍心拒绝求助者,“这些信得过你的人打全国各地来,走的时候我要让他们高高兴兴地走”。也有个别求助者在李桂英家缠着超过十天以上,在听他们絮絮叨叨的倾诉过程中,李桂英有时能疲惫得坐着睡过去。而对于自己力所不逮、着实帮不上忙的求助者,李桂英知道,她能给予的就是倾听和安慰。
当“杀人偿命”遇上“少杀慎杀”
在艰辛漫长的追凶和申诉之路上,李桂英始终坚持着朴素的报复型价值观——“得有人判死刑,一命抵一命”。在齐金山一审被周口中院判处死刑,后改判死缓两年执行的时候,她一度难受到吃不下饭。但在如今,李桂英似乎具备了更强的承受力,她叹了口气反问道:“如果这次判还达不到预期,我还能再耗上17年吗?下个17年我可都已经老了,走不动了。”
时间跳转至2017年11月12日,李桂英一家接到河南周口中院的判决书,齐好记、齐扩军分别被判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15年,重审维持原判。李桂英及家属对刑事部分和民事部分还是不能接受,表示将继续依法申请检察院抗诉。根据代理律师反映,上诉案件还在移送中,目前尚未接到省高院通知。
代理律师裴文魁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等几千年来形成的观念在老百姓心中根深蒂固,但目前的刑事司法原则是少杀慎杀,李桂英要求齐好记被判死刑的诉求实现概率实际很小,但丈夫齐元德遇害及她十几年来追凶的艰辛,这里面付出的太多了,经济上没得到赔偿,也没有收到施害者及其家属的道歉,李桂英想继续讨说法细想是在情理之中。
而在平日里极看重人情、相邻之间来往密切的齐坡村里,不少人也对当年的凶案态度复杂。他们认为,五个凶手的家庭也为此着实受到了不小冲击,代价惨重,一二十年过去了还是非要置人家于死地,“搞得村子鸡犬不宁,一不小心就两头难做人”。对于争议,李桂英回应道:“齐金山他们给俺一家几乎造成了灭顶之灾,家破人亡。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代价,作为一个人遭了这么大的灾,命该如此,就不应该有别的想法。把凶手抓到、把孩子养成才、给老人养老送终就是我活着的动力。”
同李桂英一家打过多年交道的裴文魁也认为,虽然李桂英十几年如一日地追凶,但她打心眼里认理讲法,这么多年不向政府无理取闹,一直坚持在法律轨道内维权。而在农村,村庄因亲缘关系远近不一难免会有门派之分,人们容易从门派立场出发看问题,而不是在客观事实的基础上就事论事。
当然,也有村民一提起李桂英便竖起大拇指:“她一个女人家,霎时没了依靠,但这些年来硬是把凶手抓到了、让子女们一个个成材。看看人家现在的成就,了不起!”